第7章 十二月（七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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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原路返回，所有人已经汇集在一楼的大厅里，场面看起来十分热闹，慕卿卿和封晨找了个位置站定。

慕家今晚的主角慕老爷子还没出场，封晨一边听慕卿卿说话，一边环视全场企图寻找封先生和封太太的身影。

奈何人实在太多，自己爸妈没找着，倒是看见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——小唐先生。

他站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，闲散地靠着沙发背，旁边有人在同他讲话，他微侧着头听得专注，但不怎么发表意见。

大概是封晨打量的目光太过直白，他有所感应似的，忽地看过来，两人视线正好撞上。

封晨尴尬得不行，有种犯了错事被大人捉到现行的窘迫感，只好掩饰般地挤出笑容。

然而嘴角的弧度来没来得及完全挂上，男人的目光已经波澜不惊地掠过她，看向旋转楼梯的方向。

封晨不由自主地跟着去看，原来是慕老爷子下来了。

慕老爷子是个很和蔼的人，他笑呵呵地讲了几句话，让大家吃好玩好，宴会就正式开始了。

慕卿卿陪着封晨挑糕点，问她：“你家里现在还好吗？”

封晨叉着一块草莓放进口中慢慢咀嚼，咽下后淡淡地说：“就那样呗，可能有点问题，不过应该饿不死。”

慕卿卿没什么胃口，叹了口气：“要是家里的事我能做主就好了，这样我就能借钱给你。”

封氏这些年的亏损了不是小数目，无缘无故的谁敢借这么多钱给你还。

封晨无奈摇头，说：“真是个傻丫头。”

慕卿卿掰着手指，净出馊主意：“要不你跟我哥好吧，你给他当老婆，他给你们家还钱。”

“有你这么坑人的么。”封晨都被她稀奇古怪的想法逗笑了。

正说着曹操，曹操本人就到了。

慕承颐端着酒杯找过来，温和地说：“原来你俩躲这儿呢，害我找了一大圈。”

慕承颐和慕卿卿长得有三四分相似，脸庞线条柔和，皮肤偏白，脾气也好，封晨每次看到他都能想起一句话：陌上人如玉，君子世无双。

“听到你叫我了，是不是又在讲我的什么坏话？”慕承颐宠溺地捏捏慕卿卿的鼻子，半开玩笑地问。

慕卿卿皱着脸往旁边躲，嗔道：“哥，你怎么又捏我鼻子！捏塌了上镜不好看我可要找你算账的。”

封晨正微微笑着，刚好慕承颐也看向了她。

封晨作为慕卿卿的好姐妹，自然要维护后者，便说：“没有，卿卿都说你的好呢。”

显然，在慕承颐的心目中，封晨的话比慕卿卿的靠谱许多。

他暂时放开捏着慕卿卿鼻子的手，改去揽她，又对封晨说：“你好好玩，我和卿卿还要去招呼别的客人。”

“好。”封晨点头。

慕卿卿一听要去招呼人头都是大的，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了，奈何兄妹俩身高悬殊，她硬是这么被慕承颐挟着走远了。

封晨见两人打打闹闹走远了，打从心里羡慕兄妹俩感情好，再想想自己，不免黯然。

吃完草莓蛋糕，她将空碟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，抬头看见封太站在透明落地窗外的泳池旁和另外几位太太说话。

部分人转移到了室外，但大厅里的人却也不少，封晨向门口走去，打算去找封太。

裙摆太长，她不得不提起一些，并时刻注意脚下的路。

恰巧迎面来了个推餐车的佣人，封晨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走到餐车跟前了。

她下意识往旁边侧过身子，只感觉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，一时间有些站不稳。

慌乱中也不知道反抓住了谁的手，柔软的布料从她腕间滑过，背后也紧贴着一具坚实温暖的胸膛。

封晨扭头，最先去看脚下踩的是什么——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。

视线向上，是男人硬毅的俊脸。

唐临聿。

封晨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，但很快就敛去了，眼睫垂下来，视线落在她抓住他大掌的纤细手指上。

不就是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鞋、再把他当救命稻草牵了一下他的手，不至于摆出这么副嫌弃至极的样子吧。

封晨备受打击，转念一想，他是女朋友的人，赶紧松了手，为表纯洁还在裙摆上蹭了几下。

餐车已到跟前，她没办法往旁边让，赶紧从踩着的脚上下来，往前走了几步，诚心道歉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唐临聿缓慢地看向她，眼里锐意不减。

封晨噎了噎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，犹豫开口：“你总不会让我给你擦鞋吧。”

她视线掠过黑色皮鞋上一个浅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脚印。

“不用。”唐临聿丢下这两个字，转身就离开了。

封晨松了口气，重新提起裙摆往门口走的同时，对唐某人的不满又多了几分。

殊不知几步距离之外的唐临聿蓦然停下脚步，微侧头瞥向她的身影，神色不明。

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女孩有些凉意的体温，唐临聿微不可见地抬了下眉。

——他一贯是讨厌有人触碰他的，所以刚才封晨牵他手的时候，身体立马就作出排斥反应。

但是那种厌恶感没有持续很久，说不上喜欢，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不反感这种肢体接触的，这让他有点意外。

封太和另外几位太太聊得正欢，封晨没靠太近，就站在不远处安静等着。

送走几位友人，封太太走到她身边，见她目光落在摆放酒杯的吧台方向。

封太寻着视线看过去，原来是慕卿卿和慕承颐在那边和客人说话。

“妈妈刚才看见了承颐和你说话，你们有说有笑的，关系真的不错。”

封晨不想跟她吵架，她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可以聊的话题，不是揣测封晨的想法便是撮合她和谁家的少爷。

封晨无力地看了封太一眼，没再说话，随手端了一杯红酒离开。

慕家二楼有个露台，慕卿卿经常带她去玩。

封晨轻车熟路绕到慕家后门，从储物室的铁楼梯上去。

露台的遮阳伞下坐着个人。

封晨有点意外地挑眉——巧了，又是小唐先生。

大抵是先入为主的思想，封晨已经把这座小露台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，于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，在另一头花架旁的白色秋千上坐了下来。

“小唐先生，”她一字一字咬着发音：“您也在啊？”

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。

需要问么，一大活人坐这儿她难道看不见？倒有种她故意搭讪的嫌疑。

其实她知道唐临聿不愿意搭理她，所以也就没指望他真能回答她这个愚蠢的问题，只双手压着裙角顺着露台边缘的栏杆往下看。

这里视线很好，能将楼下草坪上男男女女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泳池边彩色地灯的光打在人身上，有种不真实的纸醉金迷感。

封晨忽听男人淡声“嗯”了一下。

再无语言，封晨倚着秋千，慢慢喝尽杯中的红酒。

十月底的夜晚慢慢渗入寒意，不适合在户外呆太久，封晨穿得单薄，不一会便觉得后背手臂一片冰凉。

时间还算早，封晨不愿去楼下，封太太看见她自然又会拉着给她张罗如意的金龟婿，只好缩在这里强撑。

静谧的月辉洒下来，拢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。

从唐临聿的角度看过去，能将封晨的背影一脸无遗。

他长腿交叠，右手撑在脑后，目光从女孩瘦削、微微发抖的肩膀往下，在后背那片镂空处稍作停留。

若隐若现的遮挡下是一段弧度漂亮的脊柱沟和白皙细腻的肌肤。

五秒之后，他偏开视线，不咸不淡地问：“你很冷？”

封晨死鸭子嘴硬：“不......”

话没说完，一团柔软的东西抛了过来，直接盖在她头上，将视线遮了个透彻。

她把东西拽下来拿到跟前一看，原来是条灰色的毯子，刚才一直搭在唐临聿坐的那个椅背上。

“谢谢。”她声音低了下来，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。

柔软的毛毯裹住了裸露的手臂和后背，身体很快暖和起来。

封晨是个心肠软的人，原本对唐临聿的敌对，因为这么一点施舍的善意就收起来了。

她问：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？”

唐临聿看她，好像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：“需要找么？”

封晨不服气：“不需要找？那底下那些人怎么都找不到？”

“那是因为他们傻。”唐临聿故意反问她：“难道不是吗？”

封晨觉得自己被耍了。

她不再回答，将头转了回去，继续看人。

楼下的喧闹不属于她，楼上的寂静划分出另一番天地。

封晨坐着发了许久的呆，很奇怪，唐临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
礼服没有口袋，封晨的手机放在背包里忘了拿，背包在车上。

不知道几点了，封晨不打算留在封家过夜，比起封家，学校宿舍更让她有归属感。

“几点了？”封晨问。

“十点一刻。”唐临聿说：“要回去？”

封晨点点头，把毛毯拿下来叠好，起了身。

唐临聿紧跟着也站起来，两人一前一后下楼。

封晨穿的那件礼服裙摆太长，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，下楼才发觉碍事。

她一边提裙子一边俯下身子企图看清脚下的阶梯，看起来有些别扭。

走在前面的唐临聿突然停下了脚步。

封晨也赶紧停下了，同时不解地看向男人挺拔的身影。

她今天化了淡妆，比前两次的打扮都要精致许多，杏仁般的双眼上方涂着淡淡的眼影，腮红是同系列的蜜桃色，樱桃唇上一点红。

有种孤傲的天真。

唐临聿伸出手，宽厚的掌心里分布着几条脉络干净清晰的掌纹。

老一辈的人常说，拥有这种掌纹的人不管是做事还是对待感情，通常都极其果断、绝不拖泥带水的。
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

封晨倏地笑了。

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啊。

“不用了，谢谢。”封晨说着，往里挪动几分，将小半边身子靠在墙上。

唐临聿将手收回到黑色西裤的口袋里，转身继续往楼下走。

一缕月光从斜方的小窗口照进来，落在他微微抿起的薄唇上。